为了找个地方囤文我容易吗?
 
 

【开度勋】消夏

【开度勋】消夏


【炒冰、烧烤和露天洗车行】

  吴世勋来玉台一周后就能一个人骑车穿过大街小巷去觅食寻乐了,就在上周五他发现玉鸣寺后巷的炒冰摊特别火爆,他排了半小时的队吃到了人生第一口番石榴炒冰,周六周日便不顾日头高晒坚持骑行20分钟赶着摊主摆摊前抢到那为数不多的番石榴口味炒冰。

  晚饭后他和都暻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都暻秀伸出手跟他比了比,微微笑道:“你怎么跟我一样黑了这么多。”

  “你练车我骑车呀。”吴世勋说:“阿姨把你高三时那辆自行车给我用啦。”

  “我把公交卡给你好了,你晒成非洲人你妈会怪我的。”都暻秀说。

  “公交多不方便啊,一堵车还没我走路快呢。”吴世勋想了想,问:“玉台有地铁吗?”

  都暻秀笑了,“还地铁呢,一站路就从城南到城北了。你坐公交吧,玉台不堵车的。”

  “啊,真好,”吴世勋抓着都暻秀的胳膊,说“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去找你玩?我换了两条地铁线又坐了半小时公交才到大学城,还得坐小黑车才能到你们学校。”

  “没法子啊,城里的校区现在都是研究生院了。”都暻秀推了推他,说:“别蹭着我,热。”

  正巧阿姨端着一扎酸梅汤过来,听见他们谈话,说:“世勋也去考个驾照吧,高考完也没什么事了,跟表哥一起。”

  吴世勋连连摆手,“我不喜欢汽油味啊。”

  都暻秀笑着揉揉他的头毛,“车里哪有什么汽油味,懒就直说。”

  “我是真的不喜欢车,”吴世勋摊摊手,“京海的路就没有一天不堵的。”

  

  吴世勋觉得都暻秀好不容易大一暑假回家一趟,还偏偏每天跑去驾校受罪,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京海的交通状况都暻秀在第一天就体会了个彻底,那天吴世勋和爸爸一起去接这个仅在童年有过一面之缘的表哥,都暻秀搭乘的那班火车准点到达,他们的车才刚刚从高架上下来。都暻秀在火车站出站口婉拒了3个住房的4个卖手机的5个问安利的,天快全黑前终于见到了亲人,用吴世勋的话来形容——“表哥好像一支快化了的娃娃头雪糕”。


  刚开始吴世勋的爸爸每周末都会接都暻秀到自己家吃饭,下午领着他参观京海各大景点,吴世勋总是软磨硬泡地跟着,大概过了一个多月,都暻秀说叔叔你不用接我了,我自己来吧。来了以后也不出去玩了,盯着吴世勋做完了语数英天利38套。

  吴世勋的高考分数比第一次模考高出了100来分,留在京海上学不成问题,他爸妈乐得高兴,原想留都暻秀在自己家过暑假,都暻秀却婉拒了,收拾了行李准备回玉台。

  要走的前一天晚上,室友突然对都暻秀说:“有个人在下面等你诶。”

  “谁啊?”

  “不知道,高高瘦瘦的,他说,”室友憋着笑,“他说是你男朋友。”

  都暻秀愣了一下,手里的四级单词掉到地上。六月的京海又闷又热,室友却发现都暻秀的手在微微发抖,隐隐地抓着行李箱一角,他刚要开口说自己是开玩笑的,只见都暻秀将行李箱盖上,一鼓作气地拉好拉链,嘶啦一声。

  吴世勋挂着耳机在宿舍楼下等着,看到都暻秀小跑着下楼走来,见到自己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如释重负似的。

  “表哥。”吴世勋本来准备的一堆撒娇台词突然就没了用武之地,他抓紧了自己的背包带,问:“我明天能跟你一起走吗?我爸妈答应了。”

  可能那时的吴世勋只要提出的不是杀人放火毁尸灭迹,都暻秀都会答应。


  玉台是南部沿海县城,贫困县谈不上也绝对不是富庶的地方。吴世勋和都暻秀在省会车站下车,搭乘最后一班长途大巴,摇摇摆摆了3个小时到达玉台。

  马路上小摩托和大大小小的四轮汽车抢着车道,十字路口的斑马线很短,绿灯行的时间被掐到仅剩20秒。

  然而吴世勋很喜欢,他骑着自行车穿过斑马线时再也没有戴着红袖章的阿姨把他从车上拽下来。他每天叼着各式各样的小吃零食穿过市中心的十字路口回都暻秀家,南方县城的昼夜有明显的过渡,名词叫“黄昏”,他回家的方向逆着光,夕阳像紧随其后的橙色气球,穿过这个路口后是一条窄窄的非机动车道,道旁的树木葱郁茂盛,将小道上的黄昏割碎成一片晃动的橙光。

  吴世勋回家后第一件事是冲进浴室洗澡,有一次他打开浴室门都暻秀已经在里面开始脱衣服,他愣了一下,随即扑上去说表哥一起嘛。

  都暻秀比他矮一个头,肩膀也要窄得多,经过一段时间驾校生活他的脖颈和后背是两个色度,后背的皮肤白皙且柔软,吴世勋说:“诶,表哥,你这样抱着好像女生哦。”

  都暻秀拿毛巾打了他一下,“别说的你好像抱过女生似的。”

  随后他就被都暻秀赶出去了,吴世勋闻着自己身上新鲜的汗味,想表哥身上就没有,他不流汗吗?车里那么闷。


  某天晚上他们吃完饭出去散步,吴世勋突发奇想说想去都暻秀的高中转转,那学校离家不远,他们一人买了杯绿豆沙,喝到底时也就到了。

  暑假已经封校,传达室的大爷也早早下了班,吴世勋隔着校门朝里望,说:“好多树。”

  “嗯,主教学楼前面是银杏,操场那里有一棵很老的梧桐。”

  “好想进去看看啊。”吴世勋晃了晃校门。

  都暻秀笑笑,“没什么好看的,比京海实验中学小多了。”

  “京海是京海嘛。”吴世勋说,又指着校门对面那一水儿的烧烤摊,说:“我们学校对面就没这么多海鲜烧烤。”

  都暻秀打开钱包数了数,说,去吃秋刀鱼吧。

  夏夜的烧烤摊人声鼎沸,他们找不到位子,最后从店家借了两个塑料板凳坐在一边等,看着服务员整盘整盘端着肉串海鲜码上烤架,烤架旁边的垃圾桶都快被竹签塞满。烧烤师傅挥舞着小刷子一边翻面一边刷油,看得吴世勋口干舌燥汗流浃背。

  “我去买瓶水,哥你要吗?”吴世勋问。

  都暻秀摇摇头,吴世勋便站起来去店里找冰柜。

  他在一柜子花花绿绿的饮料中挑了凉茶,打开柜门刚要去拿,一只手就越过他拿走了那听凉茶。

  吴世勋回过头,一个年纪相仿的男生正看着他,一手拿着那听饮料,向他挑了挑眉,单手拉开了拉环。

  神经病啊。吴世勋心想。


  那是吴世勋第一次见到金钟仁。知道这个人的名字是一个星期后。那几天白天总是大暴雨,都暻秀把练车时间改到了晚上。吴世勋无法骑车出行,整个人也懒懒地呆在家里上网打游戏,没有炒冰吃,天气凉爽的不用开空调,吴世勋有种错觉夏天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那天晚上他实在无聊便去驾校找都暻秀,恰好是最后一场暴雨后,他陪着都暻秀练车,车窗开着,车内没有他讨厌的汽油味,反而道路两旁的树木花草混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天空中有砂糖颗粒一样的星星,空气里有隐隐的甜味。

  他们一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回京海的日期、吴世勋的志愿学校和都暻秀明年的实习单位等等,短短一条车道来回开了好几趟,吴世勋提起玉鸣寺后巷的炒冰,说哥你哪天一起去吃嘛,好不好?好不好嘛阿秀!

  都暻秀突然一个急转弯,吴世勋没系安全带,险些撞上车前镜。

  前轮陷到了路边的泥土里,费了挺大劲才开回水泥路上。

  一直安静转着方向盘的都暻秀转过头,一半的脸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他说:“以后不要叫我阿秀。”


  车前盖上沾了很多泥,都暻秀琢摸着回去会被教练骂,便开上另一条路,那儿路边常有无照营业的移动洗车组织。

  吴世勋就在移动洗车组织里看到了上次那个抢他凉茶的神经病,他原以为对方是个小混混,想不到就是个洗车的——天呐他竟然被一个洗车的小混混挑衅了。他现在的司机还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呢!

  于是吴世勋本着以牙还牙的精神,拍拍都暻秀的肩膀,“哥,在前面那个红桶旁边停啦,那个人看起来有~力~气~”

  吴世勋没想到,他就这么给一个洗车的小混混挑衅了第二次。

  那个人看到都暻秀,先是有点惊讶,随后马上就笑了,他喊:“阿秀,你回来啦。”

  都暻秀愣了愣,脱口而出:“金钟仁。”

  都暻秀下了车,背对着吴世勋。吴世勋从始至终没看见他的表情,就连他说话,也不含丝毫语气变化。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打工啊。”

  “别开玩笑。”

  “我说真的,”那人有些无奈,“我被我爸赶出来啦。”

  吴世勋还在琢磨这人到底是谁——这家伙怎么看也不会是都暻秀的朋友,他们完全是两个画风两个次元的人,再说了这小子哪里像能考进重点高中的啊——这小子对吴世勋也没什么好话,他指着吴世勋问都暻秀:“这小白脸是谁啊?”

  吴世勋气得把头伸出车窗,冲他吼道:“你才小白脸呢!”

  移动洗车组的人都笑了,金钟仁那肤色,是去夏威夷暴晒一周才能有的黑。

  都暻秀转过身,像安抚吴世勋似的,说:“他开玩笑的,表弟。”

  都暻秀神色平静,吴世勋却注意到金钟仁脸上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他不笑的时候表情有点儿凶,这倒让吴世勋忘记了要去挑衅他。

  接下来的几天又是晴天,吴世勋又骑着自行车在大街小巷中穿行,这回他倒注意起,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金钟仁,无论是中午午休的县城图书馆(有空调能睡觉)还是玉鸣寺后的小吃巷。

  他隐约觉得这人是有意地跟着他。

  这天他故意来得有些晚,远远看见金钟仁在炒冰摊旁边,金钟仁一见他来了,立刻跟着一群女生后面买炒冰去了。

  最后一份番石榴口味炒冰被金钟仁拿走了,吴世勋气得挠墙,推车要走时,那人走过来,把炒冰递给他,“喏。”

  吴世勋撇撇嘴,“不要。”

  “干吗啦,我特地给你买的啊。”金钟仁又把那个塑料碗往他跟前递了递。

  吴世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谁啊你,还特地。”

  “你不是都暻秀表弟吗?”金钟仁嘴角一勾,笑了,“他没告诉你,我是他前男友吗?”


【西瓜、艾草和黄昏医务室】

  吴世勋是个藏不住心事的白羊男孩,喜怒哀乐在脸上都有分明表情,都暻秀看着他数次在自己面前晃过,一会儿拿杯水一会儿抽张纸巾,路过时用余光瞟着自己,让他怎么也无法沉下心去读那本《安全文明驾驶知识》。

  “世勋,几点了?”他转头问旁边那个正盯着手机放空的男孩。

  “啊?啊,快11点了。”吴世勋回过神。

  都暻秀合上书,“关灯睡觉吧。”

  吴世勋点点头,乖乖地爬到床上,摁了床头台灯的开关。

  都暻秀将日光灯关上,蹲在床边点蚊香,打火机快没油了,摁了几次也没点着。

  吴世勋看着表哥蹲在那儿的背影,跟同龄男生——尤其是京海那种北方大城市的男生比起来——都暻秀显得要瘦小很多,但不管怎么看,都暻秀都是个彻彻底底的雄性生物。

  他想不通金钟仁那种看起来只会对全孝盛型大胸御姐感兴趣的不良少(青)年怎么会跟都暻秀交往过——金钟仁也看得出来他想不通,颇为得意似的,说:“不信的话去问问你表哥好了。”

  吴世勋当然想问,他原以为自己这个从头到脚都写着模范学生的表哥除了考试成绩外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事——偶尔会去关心下有什么空闲时间能做的兼职。总之,这样的乖孩子好哥哥,怎么可能早恋?和男人?

  都暻秀终于点燃了蚊香,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转了转腰。

  “哥,你腰疼吗?”吴世勋侧身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开口。

  “坐太久有点酸。”都暻秀说:“可能是缺乏运动吧。”

  “哥高中时有参加过运动会吗?跑步跳远什么的。”

  都暻秀转过身,笑了,“跑过3000米。”

  “哇!好厉害!”吴世勋是个体育测试1000米都懒得跑的人。

  “没人报名,文科班男生少,能报的都报了,就剩我一个。”都暻秀自嘲道:“跑到第三圈时就中暑晕倒了。”

  吴世勋大笑,问:“你们班男生有背你去医务室吗?”

  他想问的是:金钟仁背你去医务室的吗?

  “老师送我去的,那时是9月,天气热得很变态,医务室像一个大蒸笼。”都暻秀说:“我就在那个蒸笼里一直出汗,那时我高三,我们高三的学生都是有比赛才出教室,我就想,等蒸熟了大概就能回去上课了,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吴世勋表示怜悯,“哥真可怜。”

  “是啊,”都暻秀笑笑,伸手拍拍吴世勋的头,说:“你要是我们班的就好了。”

  蚊香燃了一小截,室内弥漫着淡淡的香薰烟味。

  吴世勋看着都暻秀露在毯子外的那一小截脖颈,轻轻凑上去,嗅了嗅。


  金钟仁下午看着他吃炒冰,突然凑到他颈边,说:“你跟你哥一点都不像。”

  “阿秀不爱吃甜食,他身上都是有点苦的艾草味道。”

  吴世勋叼着小勺子,瞪大了眼睛望着金钟仁,“你真跟我表哥…交往过?”


  都暻秀觉得后颈有点痒,吴世勋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转过身,正对着吴世勋,说:“你干吗呢。”

  “哥,”吴世勋欲言又止,下半张脸埋在毯子里,小声问:“那个,那个金钟仁,是你同学吗?”

  都暻秀一愣,盯着吴世勋看了五秒——这五秒内吴世勋心里像开过一列火车——他问:“你遇到金钟仁了?他跟你说了什么吗?”

  “嗯,他说…”吴世勋莫名害羞了,“他说是你前男友。”

  都暻秀一脸平静,“是交往过一学期来着。”

  这下吴世勋心里何止开过一列火车,那简直是一列高铁,呼啦啦地卷走了他所有心事,风卷残云后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都暻秀重新背过身,顺手关了床头的灯。

  黑暗中只能看见都暻秀模糊的肩部轮廓,吴世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表哥,你喜欢男人吗?”话音刚落他就有点后悔了。

  模糊的影子动了动,吴世勋不敢想象都暻秀会怎么回答他——他也没想到。

  都暻秀突然坐起来,一手撑在吴世勋耳边,弯腰凑近了他的唇,两张脸间只有那么一厘米左右的距离。

  吴世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推开了都暻秀的肩膀。

  都暻秀直起身,坐在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吴世勋原先觉得都暻秀的表情总是淡然的,却不知道他还能如此淡漠。

“你既然排斥这个就不要问那么多了,”都暻秀说:“知道了也恶心。”


  吴世勋的心跳逐渐缓和,他有些懊恼自己太多管闲事了。都暻秀已经背对着他睡去,吴世勋轻轻地喊了他几声,没回应,接着他小心翼翼地贴上都暻秀的背,环住了对方的肩。

  “哥你一点都不恶心啊。”

  都暻秀的睫毛动了动,他抬起手,轻轻盖在了吴世勋的手背上。


  其实他和金钟仁之间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在他看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青春期早恋,只不过两个人恰好同性,除此之外甚至比学校里部分异性恋都要纯情的多。

  说出去可能都没人信,校内著名痞子帅哥至今还是个处男。

  他们之间最过火的一次也很可笑。金钟仁把他带到学校附近一家音像店,老板是金钟仁的朋友,一看到他来了就坏笑着说:“钟仁,我刚到了好东西。”

  金钟仁心领神会,对都暻秀说:“请你看个限量版电影,算是谢谢你。” 

  都暻秀其实很烦金钟仁这种“有恩必报”的江湖侠义,说起来他还要感谢金钟仁呢。


  那天他在医务室里昏昏沉沉地出汗,金钟仁拎着个西瓜就进来了,拉开抽屉找着切瓜能用的刀。

  翻箱倒柜的声音很吵,都暻秀模模糊糊地睁开眼,有气无力地问:“你在干吗啊?”

  金钟仁吓了一跳,转身看到都暻秀醒了,做了个嘘的手势,说:“别让人知道我在这儿啊。”

  都暻秀皱皱眉,“你又逃课了?”

  金钟仁是个标准的问题学生:成绩不好,迟到旷课,打架斗殴,沾花惹草。

  但金钟仁同时也是个校园偶像,同校女生经常把他代入那些青春言情小说里的不良校草,连老师都看得出来班里一大半女生在明恋暗恋这个问题儿童,于是把他调到了墙角最后一排,彻底放养。

“别说别说,”金钟仁摆摆手,“我再被发现逃课,我爹就要来学校了。”

金钟仁的爸爸任职于县委政府,且职位不低,然而这个儿子——就算费了老大劲把他塞进市重点最死气沉沉的班级,金钟仁还是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他的人生主题曲就是怒放的生命。

都暻秀盯着他,盯得金钟仁有些发毛,最后金钟仁尴尬地问都暻秀:“吃西瓜吗?我刚在学校后门那里摘的。”

西瓜不大也不圆,都暻秀知道金钟仁只是看着好玩才摘的。他不愿扫了对方的兴致,他也真的有些口渴,他说:“好啊。”

金钟仁笑了,“有刀吗?”

都暻秀伸出手,说:“给我。”

  他手软得甚至托不住那个西瓜,他拼了全身力气,将那个西瓜砸在了地上,淡青色的西瓜碎成不规则的几瓣,瓜瓤是粉的,瓜子发白。

  金钟仁拾起几片递给都暻秀,“尝尝?”

  后来金钟仁背着都暻秀回了教室,都暻秀跟老师说自己跑步时晕倒,金钟仁全程陪同——所以前两节课金钟仁并没有逃课到校外玩。

  就因为这几句无关紧要的谎话金钟仁就记下了都暻秀的恩情,然而都暻秀跟他除了同班上课实在没什么交集,请客吃饭也被拒绝,最后金钟仁说,你好像喜欢听歌,我带你去音像店吧。


  音像店的里间是个小小的放映室,此时正静音放着电影。金钟仁带都暻秀进去时已经有几个社会青年在里面坐着了——十分专注地盯着屏幕,根本没搭理他们两个还穿着校服的学生。

  金钟仁拉着都暻秀在最后一排坐下,越过那几个杀马特夸张的头发,都暻秀看清了屏幕上在放什么——他也终于明白室内这些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是怎么回事。

  都暻秀如坐针毡,旁边的金钟仁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过了一会金钟仁就只顾着电影里那个棉花糖一样的女人了。都暻秀吸了口气,站起来要走。

  “你干吗呀?”金钟仁小声问,拉住了他的手。

  “我得走了,8点还有晚自习。”都暻秀说。

  金钟仁从来不上晚自习,当然不知道今天是周五不用晚自习。

  “8点还有早呢。”金钟仁拉着他的手腕不放。

  都暻秀甩了几次甩不掉,压低了声音,“金钟仁,放开我。”

  他挣开了对方的手,拿起书包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都暻秀快步走回学校,金钟仁紧随其后,一路叫着他的名字。零零散散几个低年级值日完的学生向他们投过奇怪的目光,都暻秀听到擦身而过的学妹小声说:“学长,金钟仁在叫你耶。”

  他的头埋得更低,快步走向了操场边的医务室——那儿是学生放学不会经过的地方。

  金钟仁拽住了他的胳膊,有点生气,“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都暻秀一怔,他停住了脚步,金钟仁差点撞上他的后脑勺。

  都暻秀转过身,狠狠甩开了金钟仁的手,“金钟仁,我本来觉得你这人并不坏。”

  金钟仁一时语塞,脑子里全是问号。

  都暻秀凝视着他的眼睛,那眼神让金钟仁后背发凉。

  他说:“你不能这么侮辱我。”

  金钟仁脑子里全是感叹号,“我怎么侮辱你了啊!”

  “带我去参加一群流氓的安慰派对,你很开心?”都暻秀拽住了金钟仁的领带。

  “卧槽流氓是流氓我们是我们啊!”金钟仁真想喊冤,他原先只是想带这位一丝不苟不苟言笑的学习委员开个荤见点世面,大家都是男生嘛。

  “你滚。”都暻秀言简意赅。

  金钟仁气急,拽着都暻秀进了医务室,关上门,说:“你是不是想打架?”

  都暻秀斜睨着他,“你脑子里除了打架和A片还有别的东西吗?”

  金钟仁一把拽住了都暻秀的衣领,说:“不就看个黄片你他妈闹什么别扭,没看过是吧?硬不起来是吧?”

  都暻秀平静地抓住金钟仁的手腕,“我觉得恶心。”


  都暻秀大概从初二时就知道,自己跟同龄男生有点儿不一样。

  他对同学口中的班花校花名单都不感兴趣,男生私下传阅的成人杂志也从来没出现在他的抽屉里。

  到了大学,室友们聚在一起看点儿爱情动作片更是常事,他一个人坐在床上戴着耳机听摇滚乐,sleep away and dream a dream,life is just a lullaby。

  吴世勋去他寝室过夜,室友哥哥逗这个高中生,拿床头的小嶋阳菜写真给他看,被都暻秀笑着扔回对方床上。

  都暻秀的枕头边不是美术画册就是单词书,从来没有playboy。

  他并不讨厌女人,相反也觉得周围形形色色的女生很可爱,但她们得穿好衣服。


  金钟仁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初秋黄昏。医务室外闷热干燥,他的心里狂风暴雨,两个人汗津津地坐在那张小小的床上,都暻秀像淋了一场雨,从刘海到脖颈都淌着汗。

  他的眼睛也湿漉漉的,眼角发红,没有哭,更不可能笑。他靠着灰白的墙,就那么盯着金钟仁。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责怪的话,但金钟仁隐约觉得,自己确实做得过分了。

  他伸出手想跟对方和解,对方却把脸转向一边。

  “你的手脏了。”都暻秀说,声音像子弹上膛。

  金钟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的确粘着一些难以启齿的液体——都暻秀的。

  他很想假装豁达,豪气冲天地对都暻秀说:这算啥?你有我也有!没啥好害羞的!

  但都暻秀不是害羞,他知道。

  他在自己的裤子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将都暻秀汗湿的刘海拨到一边,说:“我…对不起啊。”

  都暻秀垂着眼,说:“没什么,你这种,可能在外头还会给你钱。”

  金钟仁顿时一口血涌上心头,“你别这样冷嘲热讽的好吗?不就撸了一发?你自己没做过啊?!”

  都暻秀抬起头,嘴角勾着笑,“我他妈x冷淡,你满意了吗?”

  “我信啊!你身上都是老年养生堂中药的味道!闻着就萎了!”

  都暻秀突然把金钟仁的头按到自己的肩窝上,恶狠狠地像要让对方窒息而死。

  金钟仁在背他时确实在他身上闻到一点类似于中药的味道,刚刚口不择言,现在闻了个彻底——比一般的中药还是要好闻很多的。

  他后来才知道,那是艾草熏过的味道,带着点苦涩的清香,足以令他回味一生。


【凉拌面、绿豆汤和废弃的临时海港】

  晚上惯例的舞社地下通道公演(卖艺打广告),一向认真负责的副社长金钟仁迟到了。

  社长是玉台街舞界最出名的青年,比金钟仁大了十来岁,说起话来却丝毫没有大哥的样子。

  “阿仁你跑哪儿鬼混去啦?”社长勾过金钟仁的脖子,故意嗅了嗅,说:“哇你是不是泡妞去了?”

  “我睡过头了。”金钟仁解释道。

  “8可能,你身上有香味,”社长断定:“跟我女儿用的宝宝霜一个味道。”

  金钟仁大怒,“滚滚滚,我又不恋童。”

  舞社的几个女生娇嗲嗲地起哄,心里想的却是回家要换什么牌子的香水和润肤露。

  金钟仁在换CD时仔细闻了闻衣袖,是有点儿甜丝丝的。他想了想,记起来是吴世勋身上的味道。

  半小时前,吴世勋吃完炒冰要走了,他勾住吴世勋的脖子,在他耳边说:“明天中午图书馆见。”可能就是那时沾上的。

  第二天中午就得到了验证——吴世勋早上起床会洗一次澡,他喜欢清清爽爽地出门。

  清清爽爽的吴世勋在E字书架后面找到了迷迷糊糊的金钟仁,此时他正背靠书架坐在地上打瞌睡,手边摊着本被人翻得卷角的《书剑恩仇录》。

  吴世勋轻悄悄地走近,双手插在口袋里,踢了踢金钟仁的大腿,“喂。”

  金钟仁睁开眼,抬起头看到他,抬起手挥了挥,“哟。”

  吴世勋蹲下去拿过他手里那本书,问:“你喜欢武侠小说?”

  “以前跟阿秀来这儿时,也只能看看这些了。”金钟仁指了指吴世勋身后那排书架,说:“那一排金庸古龙我都看完了,《雪山飞狐》到现在还只有上部。”

  吴世勋将那本书塞回原处,撑着膝盖研究那些装帧大同小异的书,问:“我表哥看的是哪些?”

  “你表哥?他看卷子啊。”金钟仁答道:“你跟他说金庸,他第一反应是穆旦的堂兄。”

  吴世勋转过头,眨眨眼,“穆旦是谁?”

  “你也不知道嘛,”金钟仁笑了,“你表哥还说我不好好听课。”

    吴世勋试图给自己挽回颜面,“京海的教材跟你们不一样。”

  “对,”金钟仁站起来,摸了摸吴世勋的头,说:“我们的更难。”

    

  吴世勋大概高中以后就没被人摸过头了,一是他长得高,二是他本身就带着生人勿近的高冷气场。

  他的心跳在金钟仁的手停留在他头发上时明显的错了一拍,这个动作于他而言有点过于亲昵了,他后退了一步,有些警备地看着金钟仁。那眼神看起来有点儿像一只散步时遇到大狼狗的猫。

  金钟仁并没有在意,他向吴世勋勾勾手指,说:“我午饭还没吃,你要一起吗?”


  金钟仁骑着小摩托在前面带路,吴世勋一边蹬着自行车一边想我这是要跟他去哪儿啊我跟他又不熟这样到底好不好啊……想着想着就听见金钟仁说:“到啦。”

  那是一个小吃摊,搭在一棵梧桐树下面,只有两张桌子四条长凳。

  “阿姨,两份凉面,”金钟仁对摊主说,转头又问扶着自行车把手不知所措的吴世勋,“你吃辣吗?”

  摊主将两人份的凉面倒在一个大瓷缸里,洒上新鲜的黄瓜丝海带丝胡萝卜丝,青黑红色泽分明,加上调料,一双长筷将它们搅匀,最后洒上了一小撮香菜。

  吴世勋已经吃过午饭了,看到端上来的凉面上那几片嫩绿的香菜,更没胃口了。

  “我不想吃。”

  金钟仁很自然地将那几片香菜夹到了自己碗里,说:“挑食不好。”

  吴世勋撇撇嘴,抽了双筷子自顾自地吃面。

  面条在冷水里浸过,搭配香醋令人很有食欲。金钟仁大概是真的没吃午饭,几分钟就解决了自己那份,他把筷子伸进吴世勋碗里,遭到了对方强烈的抗议。

  金钟仁笑了,“你不是不想吃吗?”

  吴世勋双手护食,说:“不卫生。”

  “矫情。”金钟仁拿一次性筷子打了下他的头。


  吃完面金钟仁说要去上班,吴世勋惊讶不已:“你白天也要去洗车吗?”

  “我洗车是为了赚外快好吗?”金钟仁无奈,“我是个正经的舞蹈老师。”

  吴世勋忍不住腹诽:你全身上下哪里写着正经。

  金钟仁看出来他不信,问:“要去我们舞社玩吗?”


  吴世勋当年有被校文工团拉去参加过文艺汇演。他被老师单独拎出来训练了一周,演出时站在第一排,踩着节拍摆那几个挥斥方遒的动作——按老师的话来说:这么一个挺拔英俊的男孩子,就算他什么都不做,放在舞台上灯光一照,那也是日月生辉的好看,印象分我们就赢定了。

自此吴世勋对群舞合唱扭秧歌(?)等舞台表演形式有了偏见——他被那个鹰隼眼老师拿着小棍子练站姿时,后排那些伴舞的同学扎着一字马汗如雨下,最后合照时却很难看到他们。

  这种卖力演出博取掌声喝彩的事,好像并不适合他。

  然而下午看到金钟仁给那帮中二小孩上课时,他似乎又有些理解当年给他伴舞的同学了。

  金钟仁的动作干净利落,流畅得像整首歌里会动的音符。哪怕只是对着镜子自己练习,他也会把每个表情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喜欢跳舞的人喜欢的只是舞蹈本身,在意的也只是自己跳得好不好。

  这是那帮中二小孩不能理解的,此时某个初中生正向金钟仁讨教怎样跳自己的刘海才不会从左边跑到右边。

  大约下午三点时教jazz的女生过来了,看到吴世勋眼前一亮,问:“弟弟,你报班吗?”

  金钟仁正帮一个学生练倒立,头也没回地说:“他是我朋友。”

  ……谁是你朋友啊,吴世勋心想。

  “你是高中生吗?哪所学校的?怎么从没见过你啊?”女生干脆坐在了吴世勋旁边。

  “我高考完过来玩的,不是本地人。”吴世勋一边说,一边试图在对方长得可怕的假睫毛下面找到她的眼睛。

  “诶?让我猜猜,厦云人?”

  吴世勋摇摇头,“京海人。”

  “天呐好远,”那女生感慨道:“京海多好玩啊,来玉台干吗。”

  金钟仁突然转过身,语气凶巴巴的,说:“那么喜欢去京海吸雾霾啊。”

  “金钟仁你就是妒忌,”女生跟他很熟,毫不示弱地顶回去:“人家吸了这么多年雾霾也比你白。”

  吴世勋哭笑不得,说:“京海也不是天天有雾霾的。我走的前几天,天都很蓝。”

  “蓝天算什么啊,”金钟仁走过来,弯腰对他说:“晚上带你去看星星。”


  都暻秀接到吴世勋的电话时正从考场出来,他心里估算着笔试的得分,及格应该没问题。

  “喂,表哥,我晚上不回来吃饭了,你帮我跟阿姨说一声啊。”吴世勋站在舞室门外,捂着手机背试图减小室内音乐的干扰。

  都暻秀也有意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问:“你去哪儿啊?要我陪你吗?”

  “不用啦,我就…就去商场买买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恰巧舞社社长端着一电饭锅绿豆汤上来,看到吴世勋,说:“小帅哥让让啊。”

  都暻秀听到了对面的音乐声,沉默了几秒,说:“那你注意安全。”

  结束通话,吴世勋松了一口气。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是金钟仁。

  “打给你哥的?”金钟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跟他说你在我这儿啊,又没什么关系。”

  吴世勋看着金钟仁慢悠悠地品着手里那碗绿豆汤,表情是藏不住的得意。

  “你是不是…”

  吴世勋说话时室内的音乐正好停了,室外狭小的走道里,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

  “你是不是还喜欢我表哥?”

  金钟仁停住了做作的品汤姿势,他转过头,盯了吴世勋几秒,把手里的碗递给了吴世勋。

  他说:“你尝尝,不太甜,很好喝的。”


  天黑时金钟仁提前离开了舞室,吴世勋把自行车停在了舞室楼下。坐上金钟仁的小摩托,两人摇摇晃晃了半个多小时才到金钟仁所说的地方。

  “好久啊。”吴世勋抱怨道。算上回去的时间,他铁定要9点以后才能到家了,到时免不了要被阿姨询问一番。

  “不久啊,”金钟仁笑道:“这里,就是玉台的尽头了。”

  他指着远处的海面,说:“小时候玉台的公路还没修好,我们都商量着从这里游出去。”

  他领着吴世勋爬上一个不高的小坡,说往下看时能看到原先的港口指示牌。这儿原本是个渔船临时停靠港,几年前邻县修了一个正式港口,这儿算是彻底废弃了。

  “我看不清。”吴世勋蹲下去睁大了眼睛,问:“上面写的是什么?”

  “我不记得了,”金钟仁笑笑,“今晚雾大,看来明天有雨。”

  吴世勋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也没有星星啊。”

  金钟仁指了指远处海面上的几条船,“有几盏灯,你将就着看吧。”

  船上的灯光有规律地晃动,像在彼此打招呼。

  “是信号灯吗?”吴世勋问。

  “大概是吧。”

  吴世勋来了兴趣,他掏出手机按了手电筒功能,饶有兴趣地对着远处乱晃。

  汽船突然就鸣了笛,在寂静的晚上格外刺耳响亮。

  “不好,”金钟仁脸色一沉,低声说:“你乱打信号,港警要来抓你了。”

  “啊?”

  吴世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金钟仁飞速跳下几个台阶,他下意识地跟着跑,金钟仁跑得很快,吴世勋不敢怠慢紧紧跟着,金钟仁向后伸出了手,他也不假思索地紧紧抓住。

  几条船相继鸣了笛,告知彼此的转向方位。


  他们跑到停着小摩托的树下,吴世勋气喘吁吁,扶着树干望着金钟仁,说话也不利索,“你、你到底、到底在、玩什么啊?”

  金钟仁大笑,“你得练练肺活量了。”

  “怎、怎么练啊?”

  金钟仁笑着说:“接吻咯。”

  吴世勋当即收声,气也不喘了,就看见金钟仁的脸在自己眼前突然放大,他吓得屏住呼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金钟仁伸出食指和中指,指关节夹住了吴世勋的鼻头,轻轻捏了一下,松开了。

  “逗你玩啦。”金钟仁笑眯眯地看着他。

  吴世勋内心一时五味陈杂。他看着金钟仁,微微蹙着眉,有些闷闷的不高兴。

  金钟仁一看对方一脸“我不开心”的样子,连忙哄道:“别生气啊,我怕过会儿要下雨,想先送你回去来着。”

  吴世勋突然凑上来,学着金钟仁的样子,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但他的嘴唇也贴了上来,因为紧张和生涩,只是轻轻地扫过了金钟仁的下唇。


  金钟仁的大脑当场死机。他想这场暴雨也来得太快太猛了,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到他脑袋上,积水很快就淹没了他的脖子。


  吴世勋后退了一步,歪着脑袋笑道:“逗你玩呢。”

  金钟仁此时应该很庆幸他皮肤黑,一般人是看不出他脸红了的。他舔舔嘴唇,憋了半天,说:“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他在想要不要告诉吴世勋,其实这是他第一次跟男人接吻…虽然严格意义上只算蹭了一下。

  他没有亲过都暻秀的唇。事实上他跟都暻秀除了在医务室那次的过火举动,几乎没什么亲密接触……主要原因当然还是都暻秀不愿意、不喜欢、不需要。

  他们那会儿每天都像一般小情侣那样约会,在一起时却也是各做各的。中午没什么人的时候,金钟仁会枕着都暻秀的大腿在椅子上睡觉,都暻秀塞着耳机听英语,右手刷刷地写着ABCD。金钟仁总是抓着他的左手念叨几句,偶尔得到不冷不热的回应,很快就睡着了。

  后来有一天晚上都暻秀去他家里过夜,早上他刷牙时金钟仁才发现:跟自己交往了快3个月的人,是左撇子。


【花露水、红豆粽和一条街的蝉鸣】

     夜里果然下起了暴雨。吴世勋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跑去关客厅的窗子,他顶着半干的头发进了卧室,都暻秀已经躺在床上了,见到他取下耳机,说:“我今晚没点蚊香了,怕闷。”

     吴世勋打开床头的立式风扇,说:“这样就好了呀。”他把头对着扇叶,想快点把头发弄干。

  “别这么对着吹,会头疼的。”都暻秀扯了下他的T恤后领,说:“把书柜第二层那个电风吹拿来。”


   暖风吹在头发上很舒服,吴世勋像只猫似的缩了缩脖子,眯着眼睛讨好道:“哥你技术好专业。”

  都暻秀不轻不重地抓了下他的头发,“话多。”

  窗外闷闷的雨点声与耳边呼呼的吹风声混在一起,催生了吴世勋的小心思,他小声地开口:“哥,我能问你件事吗?”他其实隐隐希望都暻秀没听见,那么他就不问第二次了。

  可是都暻秀听力很好,他把电吹风的风力调小了一档,问:“什么?”

  吴世勋垂着眼,捏着怀里那个荞麦芯枕头,问:“你跟金钟仁,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都暻秀的动作停了一下,他不咸不淡地说:“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个?”

  “就是…我这几天经常在图书馆碰到他,老看见老看见,还是会好奇嘛。”

  都暻秀笑了:“你跟他一块儿在图书馆睡觉吗?”

  “哥你不要岔开话题。”吴世勋一本正经地指出。

  都暻秀无奈地回答:“因为没什么好说的啊,谈了一学期,高三下学期他转学到省城,再回来时都要高考了,就分手了啊。” 

  “他提的?”

  “这不用谁提吧,”都暻秀按掉电源开关,说:“他去省城时没告诉我,我去京海上学也没跟他说。”

  吴世勋转过头,抿着唇笑道:“哥你是不是在跟他怄气啊?”

都暻秀捏了下他的脸,“那是你才会做的事。”

“那…”吴世勋眨巴着眼睛,问:“你还喜欢他吗?”

  都暻秀看着对方的眼睛,那种小孩子期待谜底般的眼神让他不由地转移了视线,他笑了笑,说:“有时喜欢,有时不喜欢吧。”

  他说完就重新躺回床上了,一幅不想继续聊天的架势。

  吴世勋急了,躺到都暻秀旁边抱着他的胳膊,语气像在撒娇,“诶,表哥你别敷衍我啊。”

  都暻秀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说真的,他有时比你还烦人。”

  吴世勋一时语塞,决定乖乖收声。


  都暻秀说的是实话,他在感情方面一向非黑即白,从来没有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喜欢对方全部——在他看来,缺点只有能忍受和不能忍受的区别。金钟仁虽然也有幼稚烦人的时候,但他很懂克制,还会及时做点儿补救——从这方面来看,金钟仁其实是个挺成熟的人。

  都暻秀的早熟时常让他觉得周围没什么能交心的同龄人,他跟人交往时都很客气,客气得有些疏离。本班的男生不多,都暻秀对他们更是寡言少语,原因是觉得他们都不是善类。

  分班第一天时大家照例都要上讲台做自我介绍,年级有名的胖妹上台时跟蚊子哼似的报出自己的名字和原来的班级,老师和蔼地提醒说谈谈你的爱好啊,胖妹扭捏地说没什么爱好,台下某个男生多嘴道:“吃啊。”

  全班都笑了起来,善意的恶意的,笑声在一句玩笑话里根本分不清。

  老师刚想叫停,就听几个男生起哄问道:“你到底多少斤啊?”

  教室最后一排有个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他说:“闭嘴。”

  都暻秀转过头,第一次看清了金钟仁的脸。

  说出去可能不会有人信,他答应和金钟仁交往仅仅是觉得这个人很温柔——毕竟金钟仁高一时跟外校学生打架打得进医院记大过的事,被校门口电子显示屏滚动播放了一星期。

  提到那个处分金钟仁就觉得冤枉,他义愤填膺地说:“那傻逼追他们班女生没追上,说是我害的,带了兄弟来学校堵我,我都不认识那个女生啊。”

  “说清楚不就好了。”都暻秀正在看政治书:真理与谬论相伴而行,谬论在一定条件下也能转换为真理。

  金钟仁笑了,他抓住都暻秀的手,手指一根根扣住,小声说:“我那时也不知道自己会喜欢男人啊。”

  都暻秀合上书,“偷换概念。”


  要说吴世勋对金钟仁的印象,可能只是从神经病的小混混变成了不坏的小混混。只不过这个小混混有些不走寻常路,爱好不是打架和泡妞,是跳舞和泡图书馆。

  金钟仁解释说是跟阿秀在一起时天天去图书馆习惯了。

  “那你平常老是一个人来?”吴世勋跟他一起坐在大理石地上,背靠着一排崭新的《全宋文》。

  “是啊,”金钟仁抬起手,在头顶那排抓了本书,拿下来时将封面对着吴世勋,说:“这本是《三侠五义》。”

  吴世勋笑了,“你好无聊。”

  金钟仁把书放回原位,说:“没办法啊,太闲了。”

  “你现在不上学了吗?”

  “我成绩很烂的,”金钟仁摊摊手,说:“我数学最低考过28分。”

  吴世勋最擅长的科目就是数学,此时他有点儿得意,“我帮你补课啊,我高考数学130。”

  “饶了我吧,玉台高考文科第四名都没把我成绩搞上去。”金钟仁笑着说:“我压根不喜欢学习。”

  “那你打算怎么办啊?”吴世勋问:“一直教街舞吗?”

  “我也不太清楚,”金钟仁说:“我爸一直想送我出国,吵了2年了,我现在都不能回家。”

  “出国挺好的啊。”吴世勋说:“我要是上不了京海的大学,我家里也打算送我出国。”

  金钟仁拍了下他的头,笑道:“拜托,条件不一样好吗?我出国用的可是我爸妈的养老钱。”

  “不能打工赚吗?”

  “那笔数目…我要想在20岁前攒够就只有卖身了。”金钟仁挑起吴世勋的下巴,“少爷你要吗?”

  吴世勋立刻打开了他的手,“滚蛋。”他的声音有点儿大,引来了一边路人的不满。

  金钟仁抓住吴世勋的手腕,小声说:“走吧。”


  两人在图书馆门口道了别。吴世勋中午得回家吃饭,临走前阿姨跟他打招呼说今天会做点儿特别的。

  金钟仁笑着跟他拜拜,“好吃的话顺便给我带点吧。”


  吴世勋回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强烈的香味,都暻秀正拿着瓶绿色的花露水对着墙角喷,吴世勋捏着鼻子,说:“哥你这是毒蚊子还是毒人啊。”

  “昨晚厨房的窗子忘关了,飞进来好多小虫子。”都暻秀解释道。

  “那也不能这么喷啊,”吴世勋夺过那瓶花露水,说:“太呛人了。”

  “是有点儿,”都暻秀嗅了嗅,凑近吴世勋,说:“你身上好闻多了。”

  “不是汗味吗?”

  “强生的味道,”都暻秀笑着问:“强生有防蚊水吗?”


  午饭的特别供应是粽子——跟吴世勋在京海吃的不大一样,玉台的粽子个头偏小,棱角分明。都暻秀替他剥开粽叶,用筷子插着递给他,说:“蘸白糖吃。”

  “端午节已经过了啊。”吴世勋说。

  “我妈昨天在菜市看到有人现包粽子,觉得不错就买了些。”都暻秀解释道:“你们京海是不是吃肉粽的多?”

  吴世勋看着那颗粽子上星星点点的红豆,“我还真是第一次吃甜的。”

  糯米有些粘牙,砂糖颗粒在舌尖慢慢溶化。吴世勋眯起了眼,想过会有剩的话就多带几个给金钟仁。


  下午吴世勋去舞室所在的大楼,往常爬到第四层时就能听见六楼的音乐声了,这回却安静得可怕,只有楼外的蝉鸣震天响——吴世勋第一次发现原来这栋楼外面那一排树上的蝉可以叫得这么大声。

  他走到舞室门外却发现门关着,轻轻转了转把手发现没锁,便开门进去了。

  进屋后他就后悔了,墙两边的镜子里只照出他一个人的身影,镜子里的他拎着一小串粽子,刘海一缕一缕地粘在额头上。

  他叹了口气准备出去,却在蝉鸣声中听到一点儿不一样的声音,从更衣室里传来的。

  他想问问更衣室里有没有人,走近了却愣在原地。

  房间里的声音越来越急促,男人压抑的呼吸和女生娇媚的喘息混在一起,混着烈日阳光像一层黏嗒嗒的蜂蜜浇在吴世勋身上,他被粘在原地,寸步难移。

  屋外的蝉鸣夹杂着偶尔响起的汽车喇叭声,明明很吵,但吴世勋只觉得更衣室里粘腻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金钟仁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手里提着一兜矿泉水。他看到吴世勋傻愣愣地立在那里觉得好笑,放下水径直走过来,伸手在吴世勋眼前晃了晃。吴世勋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撞上门板,金钟仁刚要开口,屋里又传来一声难以启齿的娇喘,他愣了愣,看看吴世勋红通通的脸,微微勾起了嘴角,伸出手捂住了吴世勋的耳朵。

  他用口型说:我们走吧。


  两人在楼下小卖部买了两瓶汽水,吴世勋将自己那瓶一饮而尽,深深吐了口气,将玻璃瓶放回小卖部的箱子里。

  “还是好红。”金钟仁指着吴世勋的脸,笑得见牙不见眼。

  “你好烦。”吴世勋以手作扇,辩解道:“我是热的好吗?”

  “我懂我懂,你得喝点儿酸梅汤绿豆汤降降火。”

  吴世勋将那串粽子扔向金钟仁,“你才要降火,我刚还以为你真去卖身了呢。”

  金钟仁大笑:“我看起来有那么欲求不满吗?”

  吴世勋又开了瓶汽水,斜眼瞄着金钟仁,“有啊——有的是。”

  金钟仁嘴角勾着笑,“你想试试?”

  吴世勋险些被呛到,他将汽水瓶口对准金钟仁——那姿势就像将枪口对准了他的心脏——他说:“我警告你,少胡说八道啊。”

  金钟仁笑着摇摇头,“你跟你表哥一样都挺…挺贞洁烈妇的。”

  吴世勋这回是真被呛到了。他无语凝噎,他相信金钟仁的成绩是真的很烂了——这成语用的。

     

   吴世勋面对性爱欲望之类的名词虽然害羞却多少有点儿好奇,都暻秀对此就完全是冷漠了,金钟仁跟他提到自己的校外好友跟女朋友初尝禁果,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羡慕,都暻秀“哦”了一声,继续做他的数学卷子。

   那几天金钟仁的父母去省城出差,只剩他一个人在家,金钟仁大胆地把都暻秀给接回家里了——都暻秀对此没什么意见,金钟仁家离他晚上去的补习学校比较近。

   夜间很冷,都暻秀随手拿过金钟仁搭在椅子上的校服外套披上,他往手背上哈了口气,继续解他的函数方程。

   金钟仁就躺在床上看了他一会儿,对方毫无反应,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那题目很难,他放下笔,似乎有些烦躁地咬着大拇指的指甲。

  “做不出来就不要做啦。”金钟仁拉了拉他的袖子。

  “头疼。”都暻秀头也没抬地说。

  “我给你按按,来。”金钟仁拍了拍床,都暻秀笑了,从椅子上起来坐到了金钟仁旁边。

  金钟仁的外套对于都暻秀明显大了一号,肩部松松垮垮,金钟仁隔着外套环住了都暻秀的肩膀,嘴唇贴着对方的耳朵,故意哈着气,又热又湿。

  “阿秀……”

  “嗯?”

  都暻秀下一秒的视线里就是天花板的灯和金钟仁的脸了,他的双手被金钟仁压着举过头顶,对方学着电视剧里恶霸邪魅一笑:“我要强你了。”

  都暻秀盯了对方三秒,笑容从嘴角开始蔓延,他毫不犹豫地抬起膝盖,顶向这个幼稚狂的下半身。

  金钟仁躲得很快,他松开都暻秀的手,飞快坐到了床角。

  都暻秀坐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重新坐回了办公桌前。他的嘴角还噙着笑,在台灯黄色的光下,表情温柔得不可思议,他发现金钟仁在看他,又敛起了笑容。

  金钟仁跪在床上,探过身用手指去戳他的脸,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

  都暻秀摇了摇头,说:“别玩了,我要把这张卷子做完。”

  “那我先睡了。”金钟仁说。

  都暻秀点了点头。

  金钟仁深呼吸了一下,飞快地凑过来在对方脸上亲了一下。

  “晚安。”

  都暻秀转过头时,金钟仁已经背对着他将被子盖过了头顶。


【仙女棒、半价甜筒和阳台上的茉莉花】

  傍晚时金钟仁接到电话,说今天的地下通道公演暂休。金钟仁笑着说那正好啊,今天天气很好,我有别的事呢。

  他拍拍吴世勋的肩,说:“前天答应给你看的星星,今晚应该能看到啦。”

  “又去海边吗?”吴世勋的眼睛一亮,想到自己以前追过的动画,问:“能放烟花吗?”

  “我只见过放孔明灯的,”金钟仁说:“不过,你要想放烟花也行啊。”


  于是两人跑到附近的某大型超市,这个时间点超市里尽是些买食材的阿姨奶奶,他们的身高体型并排行走多有不便,吴世勋干脆走到购物车前头,拽着车开道。

  虽然目标明确,但吴世勋逛着逛着就往车篮里扔了一堆杂七杂八的零食,逛到进口食品区吴世勋更是走不动道,指着那一排排零食念叨这个很好吃那个太甜了等等等,金钟仁无奈地提醒:“你买的够多了带不走的。”

  吴世勋回头看了看,说:“不算多啊,还空着呢。”

  “这还不多?”金钟仁指着仅存的那一小块空处,说:“小孩专座都给占了。”

  “明明还能再装一个我!”吴世勋不服气,把那些花花绿绿的膨化食品往里拨了拨。

  金钟仁又好气又好笑,“那你坐进来啊!”

  吴世勋四下望了望——这块区域确实没人——他当机立断地跳进了购物车里,站稳后他刚想回头显摆,金钟仁就推着他冲出十几米,吓得他立即抓紧了购物车的两边。

  金钟仁在一排红酒前停下,吴世勋差点向后坐到那一堆膨化食品上,他回过头刚要开骂,金钟仁突然笑了,他说:“抓紧了。”

  金钟仁推着购物车转弯冲进了另一排货架,身后跟着个胸前别有工作证的爆炸头阿姨。

  吴世勋紧抓着车沿,听到身后噼里啪啦的尖利叫喊,问:“她在说什么啊?”

  金钟仁大笑:“玉台街骂一百条。”


  然而这段购物车中的生死时速并没有持续到一分钟,金钟仁紧急刹车时前胸甚至撞上了购物车的横杠把手。吴世勋蹲在车里像只大型萨摩,两只手搭着购物车前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喊道:“表哥。”

  都暻秀伸出手,吴世勋搭上去使了点劲,从车里跳了下来。

  都暻秀径自走到后面骂骂咧咧的阿姨面前,说了几句对方就嘟嘟囔囔地走了。吴世勋和金钟仁立在原地,双手都不约而同地插在裤子口袋里,垂着头时不时瞟对方几眼,看到都暻秀转身回来立刻把视线转到了自己的鞋尖。

  都暻秀看了看购物车里的东西,对吴世勋说:“好多我都给你买过了,你把这些放回去吧。”

  吴世勋“哦”了一声,从金钟仁手里接过购物车的把手,推着车向食品区走去。

  金钟仁尴尬地抓了抓头发,说:“我们就闹着玩呢,没撞坏东西。”

  都暻秀盯了他几秒,说:“我知道,不过还是挺危险的。”

  金钟仁的手还落在后颈,那姿势像要随时自刎以谢天下。

  “不好意思啊还得麻烦你…你怎么解决的?”

  “我说,”都暻秀看着他,嘴角噙着一点儿笑意,“我说你们是我的智障弟弟。”

  “卧槽。”金钟仁脱口而出,看到对方皱眉,马上噤声。

  “那阿姨跟我妈妈认识,”都暻秀这回脸上没什么笑容了,“以前的同事。”


  吴世勋把购物车里的东西放回原位,只剩几支烟火。他想了想,还是把它们拿出来双手抓着,把购物车推回了超市的入口处。

  他回到饮料区,都暻秀和金钟仁正在原地等他。两人就那么站着,都暻秀提的购物篮此时无辜地横在两人中间。

  吴世勋觉得气氛有点儿微妙。

  他们的打扮都是黑T加深色牛仔裤,微微驼着背,金钟仁斜倚着货架还是比都暻秀高,金钟仁四肢修长,吴世勋确信只要他一伸手就能环住表哥整个肩膀。

  ……太微妙了。吴世勋脑子里甚至闪现过“哥和嫂子在等我”这样的念头。

  吴世勋走过去,金钟仁当即弯腰抓住了地上那个购物篮的提手,吴世勋抓住了另外一边,两人对视了一秒,都暻秀开口道:“都是世勋的东西,让他拿吧。”他看到吴世勋手里的烟花,问:“你买这个干吗?”

  吴世勋还没开口,金钟仁把烟花抢了过去,说:“我们舞社要用的。”

  “你们舞社?”都暻秀问:“还是物资大厦那个?”

  金钟仁点点头。

  都暻秀拍拍吴世勋的背,说:“走吧,再晚点就得转车了。”


  三人结完账从超市里出来,趁着都暻秀去储物柜取东西的空档,金钟仁把那几根赠品仙女棒塞到吴世勋拎着的购物袋里,笑着说:“这个先拿回去玩吧。”

  “诶?不去海边了吗?”吴世勋歪着脑袋。

  “下次有机会再去海边吧,你哥不会准你这么晚跟我去的。”

  吴世勋撇了撇嘴,“下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会有机会的。”金钟仁笑着说。

  吴世勋把购物袋放到地上,拿出钱包,说:“那我把烟花钱先给你啊。”

  金钟仁打了打他的手,“神经啊,这个还跟我算。”

  “一人一半嘛。”吴世勋坚持道。

  金钟仁指了指电梯口的甜品站,笑道:“请我吃甜筒吧,第二个半价呢。”

  “行啊,你要什么口味的?”


  吴世勋拿着两个甜筒回来时又看见了那微妙的一幕。他发现金钟仁跟都暻秀在一起时总是有点沉默,他俩之间好像有一个共同空间,两个人像在等待谁先打破这种沉默。

  吴世勋想了想,走过去把甜筒塞到他们手里,边塞边说:“快点吃啊,要化了。”

  “啊,谢谢。”金钟仁扯了个笑容。


  晚上吴世勋洗完澡进卧室,意外发现都暻秀今天没有一早躺上床或者坐在台灯前看书,卧室的窗子没有关,窗帘被晚风吹得老高。

  吴世勋探身去关窗子,就看见都暻秀趴在阳台栏杆上转着仙女棒,似乎有心事——太不寻常了,他左手还夹着一根烟。

  吴世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表哥竟然会抽烟?那真的不是他从超市买回来的pocky棒吗? 


  都暻秀听到身后的纱门开了,随手就把烟摁灭到旁边的花盆里。他转过头,笑了笑,“你洗好了啊,该我了。”

  吴世勋伸出手拦住他,“表哥。”

  “嗯?”都暻秀迎上他的视线,“有事?”

  吴世勋暗暗深呼吸了一下,低声问:“你是不是有点儿生气?”

  “我生什么气啊。”都暻秀笑了,特别真诚。

  “那你干吗抽烟,”吴世勋指着那个无辜的花盆,“我都不知道你还抽烟。”

  “寝室里都抽,被塞几根就会了,”都暻秀说:“放心吧,我没瘾。”

  都暻秀绕过他去开纱门,突然听见身后的表弟说:“我以后不跟金钟仁玩了。”

  都暻秀的手停在生锈的把手上,他愣了几秒,转过身就看见吴世勋站在原地,表情像被冤枉罚站的小学生,有点倔的眼神,但总让人觉得下一秒就会哭。

  “你傻呀。”都暻秀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他拍拍吴世勋的背,几步走到花盆前,拿起那个烟蒂给对方看,“薄荷烟,抽着玩的。”

  “可你以前不这样,”吴世勋说:“你还不准我抽。”

  都暻秀笑了,“因为我比你有自控力啊。”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太容易被诱惑了。”

  吴世勋看着他,抿了抿唇,说:“你是说我被…被金钟仁诱惑了吗?”

  都暻秀笑得更开,他把放在栏杆上的仙女棒点燃了给吴世勋,几束红红紫紫的光亮了一会儿就灭了。

  “挺浪漫吧,”都暻秀说:“我觉得你是被这个诱惑了。”

  吴世勋没回答。

  “而且,与其说你被金钟仁诱惑了,不如说被我的前男友诱惑了,”都暻秀笑着说:“毕竟表哥是同性恋这件事对你的冲击比较大。”

  吴世勋趴在栏杆上,看着手里几根黑乎乎的细木棒,想了想,小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

  “你不用内疚啊。”都暻秀轻轻揽过吴世勋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右手轻轻揉着他耳边细软的头发。

“你并不在恋爱,你只是喜欢恋爱而已。”都暻秀说,“现在又不是中学生,是时候释放天性了。”

  吴世勋闭上了眼睛,说:“我不知道…而且,我总觉得金钟仁还是喜欢你,我不知道该羡慕谁。”

  都暻秀的动作停了一下,他垂下眼,有些自嘲地笑了:“他只是觉得自己还喜欢我罢了。”

  吴世勋抬起了头,他轻轻握住都暻秀的手,有些为金钟仁不平,“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因为我了解他啊,”都暻秀说:“我比他还了解金钟仁这个人。”

  “他其实跟你同年,算起来今年才18岁,18岁说爱太早了。”都暻秀叹了口气:“只是那会儿他那些过剩的感情,全部用在我身上了。”

  “那哥你呢?”吴世勋问。他握着都暻秀的手,微微撅着嘴,“这回别敷衍我了。”

  都暻秀转过头,微笑着向他勾了勾手指,吴世勋低下头,耳边是对方温热的呼吸。

  夏夜的风猛地袭来,他闻到窗台上新开的茉莉花香味,带着湿气的清甜,撕开了原本闷热得几乎凝滞的空气。

  都暻秀说:“那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亿万年的星光与街角彻夜的灯,夏天的无数种可能】

    吴世勋再见到金钟仁是在玉鸣寺后的小吃巷,他正坐在长凳上吃炒冰,金钟仁在他对面坐下,压了一下他的帽檐。

  吴世勋将帽檐转到一边,“干吗啦?”

  “还吃番石榴味啊?”金钟仁笑着说。

  吴世勋嘴里嚼着冰沙,“回京海就吃不到了。”

  “那留在玉台啊。”

  吴世勋舔了舔嘴唇,“你会一直留在玉台吗?”

  金钟仁没说话,吴世勋笑了:“所以说嘛。”

  “我可能9月去深城吧,”金钟仁说:“去参加一个比赛。”

  “哦,那祝你成功咯。”吴世勋吃下最后一口炒冰,说:“如果不成功,欢迎你来做京漂。”

  金钟仁捏了下他的脸,“说得容易,你包养我啊。”

  “让我表哥包养你吧,我没钱,他在市区有兼职做。”

  “什么兼职?”

  “补习之类吧,蛮辛苦的。”吴世勋说:“有时候太晚了就去我家睡。”

  吴世勋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哥好像专给成绩特别差的补习,他是不是教你教出经验了啊?”

  金钟仁讪笑:“大概吧。”

  “或者说他就是喜欢成绩不好的。”吴世勋将帽檐转回额前,“我先回家了。”

  金钟仁在他背后喊道:“烟花还在我那里,什么时候去放?”

  吴世勋朝身后大力地挥挥手,“等我想放的时候。”


  结果吴世勋当晚就后悔了。县内某家房产公司为庆祝首个别墅区竣工,放了20串烟花。

  吴世勋坐在阳台上看着天边那一朵朵红艳艳的烟花,说:“好像比京海看得更清楚。”

  都暻秀笑了,“因为少吧。”

  “哥你家再住近点儿就好了。”

  “过两年这里应该也要拆了扩建别墅区,”都暻秀说:“到时你来买房子吧。”

  吴世勋撇撇嘴,“哥你怎么不买?”

  都暻秀笑笑,那笑容映着明艳的红光,很快就坠了下去。


  晚上两人一人一只耳机躺在床上听歌,都暻秀的驾校考试已经结业,手里拿着本盗版的六级真题解析,薄薄的纸被风扇一吹,发出脆脆的响声。

  台灯开着吴世勋不太容易入眠,他随手在书柜里拣了本武侠小说,拿到手才发现只有【下】。

  书商为了凑字数倒是在最后插了篇短篇小说,吴世勋一目十行,很快就无聊地打起哈欠,他索性翻到最后,指着那个【完】字跟都暻秀控诉:“太没劲了。”

  都暻秀拿起那本书敲敲他的头,说:“那早点睡。”

  那本书的书脊上还贴着条形扫码,翻开扉页能看到【玉台县图书馆藏】的字样。那是都暻秀当年从管理员手里买的,金钟仁一直不知道,后来想去找这版的【下】就一直没找到。

  金钟仁在医务室的越轨行为后一直对都暻秀心怀内疚,尾随了都暻秀一周,连晚自习也按时来上,弄得老师都大为诧异。

  周末时他跟着都暻秀到了图书馆,交了一百块办了借阅证才进门,他随意抽了本书,坐在都暻秀对面,神情十分严肃。他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怎么也找不到话头。

  终于让他等到了机会——都暻秀的耳机貌似没带,他拿出了P3,却翻了半天的书包。

  金钟仁把自己包里缠成一团的耳机递过去,“用吗?”

  都暻秀抬起头,盯了他几秒,还是把那团耳机接了过去。

  金钟仁松了口气,“我能坐你旁边吗?”

  “有什么事直说吧。”都暻秀说,顿了顿又补充,“不接受道歉。”

  金钟仁一时语塞。

  都暻秀突然笑了,那笑容像给原本晦暗的屋子点了盏灯,灰尘在光里飘起来,抓不住。

  金钟仁看着他的笑容,莫名觉得心痒,他站起来坐到都暻秀旁边,把手里的书翻开挡在他们前面,将一个耳机从对方耳朵上拽下来,小声问:“那接受表白吗?”

  都暻秀的右耳还塞着耳机,此时正播着标准的英式英语,那个年轻的男声轻柔地说:“The most astonishing wonder of the universe isn’t a star or a planet or a galaxy。It’s an instant in time。And that time is now。” 

  都暻秀没有回答,他轻轻地把手放在了金钟仁的手背上。

  他想人生那么长,谁知道下一秒会怎样呢。这一瞬间,他确确实实的,心动了。


  都暻秀在回京海前如愿领到了驾照,他去的时候恰好办公室在处理一桩棘手的交通事故,他在门口的沙发上坐了一下午,望着交警大队外那条窄窄的车道…然后他看到了吴世勋和金钟仁。吴世勋今天没骑车,他坐在金钟仁那辆小摩托后面,手抓着车座两边。他猜两人大概是要去海边。

  “113号,都暻秀。”

  都暻秀转过头,应了一声。


  “27号中午的飞机。”吴世勋说:“我爸订的票,我跟表哥打算坐最早的巴士去省城。”

   吴世勋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十分不满,“我最讨厌早起了。”他穿着白色的运动鞋,踢起石子扬起一堆沙,他想脱掉鞋却被金钟仁制止了,“沙滩不干净。”

   吴世勋走了一截,看到堆在沙滩边的钢筋,说:“扶我一把。”

   金钟仁扶着他的腰让他跳上去,牵着手帮他维持平衡,说:“小心点啊。”

  “没事儿,又不高。”吴世勋伸开双臂,像只猫似的。

  

  远处的夕阳渐渐落入水中,橙黄色的海面翻了几层,慢慢褪了色。

  “天黑了啊。”吴世勋也走完了那一排钢筋。

  “嗯,看。”金钟仁指了指天空,夜幕上的星星像彩色的砂糖颗粒。

  吴世勋干脆坐到钢筋上,晃着两条腿,“真好,我又有点儿舍不得玉台了。”

  金钟仁笑了,“那你留下,我走。”

  吴世勋看着他,脸上没一点儿笑容,说:“那不行,玉台没有你的话,我不喜欢。”

  金钟仁怔了一下,“等等……”

  吴世勋撑着扎手的钢筋站起来,指挥金钟仁道:“你,站到这里来。”他指着自己正前方的空地。

  金钟仁仰头看着吴世勋,夜空的星星在他背后闪闪发光,他笑得眯起眼,“接好了。”

  吴世勋从近两米的钢筋上跳了下来,稳稳当当地扑倒金钟仁身上。

  金钟仁觉得有那么一瞬间的晕眩——整片天空的星星都扑到了他怀里,彩色的砂糖颗粒是清甜的强生香味。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突然觉得都没那么重要了。他酝酿了那么久的情绪,从都暻秀一声不吭离开玉台时他就有的复杂情感,以及他在脑海中上演无数次的久别重逢与恩断义绝——吴世勋像海水一样,轻易地冲刷掉他心里磕人的砂砾。

  吴世勋松开他的肩膀,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轻声问:“你喜欢我吗?”

  金钟仁看着他,那双眼睛一闪一闪,无法逃避更无法说谎。他抿了抿唇,说:“如果……”

  “停,”吴世勋竖起食指,晃了晃,笑着说:“你没有机会了。”

  他一路跑向金钟仁停车的地方,喊着:“我要去放烟花了!一口气点十个!”

  金钟仁跟在他后面,却怎么也追不上他——这小子什么时候跑这么快的?

  吴世勋一口气跑到车边,将车上几卷烟花的包装纸拆开,放在地上一一码好,一鼓作气地点燃。

  金钟仁在离他十米的地方停下,抬头看着那一连串升空的花朵,盛大而热烈,像要照亮整个玉台。

  吴世勋仰起头,那些斑斓的色彩映衬着他的脸,看上去很不真实——金钟仁想到自己高中课本里的话剧,叫《仲夏夜之梦》。

  烟火落完,梦境也结束了。

  吴世勋挥了挥手,“我走啦,别送我了。”


  都暻秀领完驾照去参加了几个高中同学的聚会,见到了当年很喜欢自己的老师,聊到大学的事,对方说:“你的学校那么好,留下来应该很容易的。”

  吃完饭后他坐上回家的公交,车经过市中心那站时停了几分钟,一拨人上来把他挤到了车门口,他想了想,下了车。

  都暻秀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走到了物资大厦,进楼前在书报亭的冰柜里拿了两支雪糕,一手一支就这么上了6楼,他听见舞室里热闹的人声,空气里有火锅调料的味道。

  都暻秀隔着门帘看到室内一群汗津津的年轻人,他们围在一个电磁炉旁边,中间的小锅热气腾腾,金钟仁端着一盘肉,旁边几个女生正举高了筷子夹,喊着阿仁你偏心啊往我这边来点儿。

  金钟仁最先发现了舞室外的都暻秀,他径自走了过来,隔着塑料门帘看着他笑,伸出手想抓对方的手腕却被躲开了,金钟仁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最后被塞进一支化了一半的雪糕。

  都暻秀扯了扯嘴角,“热吗?”

  金钟仁笑了,转头对舞室里的人说:“我出去一会儿,你们先吃。”接着拨开门帘,把舞室里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扔在了身后。

  

  两人在路边的花坛上坐着吃雪糕,融掉的奶油顺着木棍流在拇指上,都暻秀伸出一点舌尖去舔,金钟仁看着他笑,小声问:“要我帮忙吗?”

  都暻秀迅速收回舌尖,转头有些戒备地看着他,金钟仁笑眯了眼,“我开玩笑的。”

  都暻秀垂着眼,说:“以后别跟我说这种话了。”

  金钟仁咬了一口雪糕,说:“是你自己过来给我机会的。”

  “我不是为自己来的,”都暻秀看着他,抿了抿唇,像整理了很久的措辞:“我跟世勋27号要走了……”

  “我知道,”金钟仁笑着说:“一小时前我还跟他在一起。”

  “在一起干吗?”话音刚落都暻秀就后悔了,他抿了抿唇,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金钟仁耸耸肩,“我知道。”

  他吃完最后一口雪糕,将小木棍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站起来,能看见的只有都暻秀的发旋。

  “你放心吧。”他说。

  都暻秀抬起头,视线对上金钟仁,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口还是变了词。

  “那我走了。”

  “要我送你吗?”金钟仁笑着问他:“好吧,我知道不用。”

  “不过,我陪你等下车吧。”

  晚班车最后一班已经过了,都暻秀看看表,说我还是打车回家吧。

  金钟仁突然问:“你在京海过得好吗?晚上安全吗?”

  都暻秀愣了愣,说:“挺好的,京海再晚都有巴士,没有人的街道上也全是灯。”

  而玉台这条偏离市中心500米的四道马路,一半的路灯已经暗了下去。

  金钟仁低头看到他们在路灯下的影子,从脚尖开始延伸,肩膀交错重叠。

  “阿秀,”金钟仁轻声问:“我能抱你一下吗?”

  都暻秀抿了抿唇,远处一辆亮着“空车”的出租车已经驶来,金钟仁笑笑,“算了。”他向空车招了招手。

  都暻秀就在这时轻轻环住了他的腰,金钟仁嗅到他身上艾草一样的气息,在夏夜密不透风的空气中,又湿又苦。

  “你还是早点回家吧。”他的下巴抵着金钟仁的肩,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金钟仁苦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我高三转学是我爸一手包办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塞进了那个出国预科班。”

  他摸着都暻秀的后颈,呼吸落在他的耳边,“我要是留下来,你还会去京海吗?”

  都暻秀松开了他的腰,平静地看着他,“会。”

  空车停在他们旁边,喇叭响了两声。

  金钟仁低下头兀自笑了,“我怎么就喜欢你这种人呢。”

  司机摇下车窗,喊道:“你们走不走啊?”

  “走啊,”金钟仁朝他笑,说:“肯定走的。”

  司机看他们的眼神很复杂。

  金钟仁转头微笑道:“帮我跟吴世勋说声对不起吧。”

  都暻秀摇摇头,“要说你自己跟他说。”

  “那算了。”金钟仁笑着叹了口气,“就欠着吧。”

  都暻秀转身钻进了出租车,车窗里映着他清秀的脸,看上去还是高中生的模样,只不过比当年略微有肉。他安静得像这条路的尽头唯一的灯。20岁的都暻秀。

  他的安静背后是不动声色的倔强与固执,足以推翻他所有的妥协与温柔。

  金钟仁低下头嗅了嗅衣领,转身向舞室走去。

  他要是甘愿只存在于玉台,只去照亮那一小段道路,该有多好啊。

  他要是没有那么多远大的理想,该有多好啊。


  临行的前一晚,吴世勋破天荒的失眠。他是在高考前都能10点准时入睡的人。

  他半夜蹑手蹑脚地去冰箱里拿牛奶,喝了一大杯还是睡不着,他躺回床上开了台灯,去看那本让他哈欠连天的短篇小说,这回他逐字逐句看完了,依然没有睡着。

  天亮了他叫醒都暻秀,小声说:“哥,我们出发吧。”

  去往省城的巴士与来时走的道不同,由南及北穿过了玉台——玉台一中、玉鸣寺、县图书馆、物资大厦、沿海公路——吴世勋发现玉台真的很小,短短40分钟,他在假期里经过的地方就像幻灯片一样掠过了。

  

  玉台有蔚蓝的天和海,有璀璨星空,有粉桃银杏,夏天时有全京海都找不到番石榴炒冰,玉台甚至从不会堵车超过半小时。

  玉台加京海,也许以后还会加上更多地方。千千万万的人里,红男绿女,弱水三千;形形色色的人里,多的是比那个人更值得喜欢、更值得等待的人。

  ——那篇小说的最后写道: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那实在是比江湖恩仇、世道侠义更深、更幽远的一种心绪了。

                                                           <end>

  

注:

1、阿秀听的那段英文来源于BBC纪录片《宇宙的奇迹》,完整版翻译:从宇宙起源到最后一个黑洞消失,生命只可能在一百万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分之一的宇宙过程中存在。所以对我来说,宇宙中最惊人的奇迹不是恒星,不是行星,也不是星系,甚至根本就不是一个物质,而是时间里的一瞬间。那个瞬间,就是现在。

2、短篇小说是金庸的《白马啸西风》,不瞒大家说那是我觉得最符合OSH心绪的小说。


26 Jun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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